人類就是會不斷發掘自我的真相、又不斷陷入自我的困惑的生物。

作為人類的時候,改名子很難以欣賞的心態面對自己的同類,也許是因為她正是愚蠢、無知又自作聰明的人類的一員。然而當脫離了人類的身份、成為魔女之後,仿佛有道桎梏因此而打破，心中一片豁然開朗——之前所不明了的、所困擾著的、所深深疑惑著的那些東西,只是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時候，倏忽間便得到了解答。

“人類”,這是個空泛又精確的詞匯。可憎的、可厭的、可愛的可敬的人類。有趣的人類。永遠覆雜而多變的人類。擁有著“感情”和“欲望”，並將兩者交混在一起理所當然使用著的人類。

多麽地……令人讚嘆和不舍啊。

淅淅瀝瀝的細雨從天空降落,很快便洇濕了地面。不遠處的大火卻燃燒得十分詭異,張揚的黑煙和火焰從坍塌的屋宇中透出……穿著一身呢料風衣、身材修長的男子從容不迫地從巷子那頭走來,經過改名子身邊的時候停駐了一剎：“您為何而來呢,魔女？”

“你為了什麽而來,我就為了什麽而來。”改名子輕聲回答道，目光從他露出的小半張臉上滑過——原來如此，是熟人啊。

來人輕笑一聲，從她身邊經過。細雨開始變大，彌漫在巷子中的霧氣卻變淺消散。改名子註視著那名靠著墻壁、一路失魂落魄走來的少女，微微垂眸，舉步向她走去。

——相同的世界，相同的年代，那個曾經將姓名托付給她的慈祥女王卻不在這裏。只不過是個平行的時空……然而，這個以強烈的願望而將她吸引過來的少女，和維多利亞……相貌真的很相似呢。

改名子不緊不慢地挪動步伐，那名少女也在低頭艱難地走著自己的路。她有著一張漂亮的臉，膚色十分潔白，身材纖細，身上卻籠著不合身的女仆裝，衣著破破爛爛、臉頰和手臂上也帶著依稀可辨的青紫傷痕。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，少女剛好踩到了一片青苔，腳步一滑，險些摔倒在地。

然而就在她快要真的摔倒時，改名子適時地伸出了援手，牢牢地抓住了她的上臂。

“……謝謝……”少女下意識地輕聲道謝，卻又垂下了沒有焦距的眸子，扶著墻壁繼續向前。改名子沒有松開自己的手，仍然抓著她的左上臂，一句並不高聲的詢問，便讓少女停住了步伐。

“吶……繼續走的話，我就當做你不想實現自己的願望了。”

“……”少女驀然回過頭來，驚訝地看著她，“願……願望？”

“我是被你的願望而吸引過來的，專門進行此種交易的魔女。”改名子說道，轉過身來面對著她，“剛才面對著那場大火的時候，你不是產生了某種心願嗎？”

少女的目光凝結起來，在她身上匆匆掃了一眼——異國的服飾、不同於常人的裝束和氣質……她搖了搖頭，笑了起來：“我不需要和惡魔做交易……我失去的，會用自己的雙手去取回；我想要得到的，也將會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去得到。”

“哦？還真是冠冕堂皇呢。”改名子嗤笑一聲，松開了她，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掌，“果然是人類，說起謊話來比惡魔毫不遜色。”

雨下得更大了，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向下砸落，在濕潤的地面上積起了水窪。改名子從虛空中抽出倉庫裏存放的傘，繪畫著漂亮水墨的傘面在倫敦的巷子中展開，隔絕了雨點的同時，也仿佛隔絕了外界的噪音。

少女禁不住向著改名子走近兩步，突如其來的風卻將雨劈頭蓋臉地砸在了她的身上。一頭漂亮的灰發被雨水打濕，貼在了臉頰上，讓她本就狼狽的身影更多了幾分可憐。

改名子反手又從倉庫裏抽出一把傘，遞給了她：“喏，先用著吧。”

“為什麽要幫助我？”少女撐開傘，低聲問道，“我的確需要幫助……但我不希望和惡魔做交易。”

“人類比惡魔更加貪心，這一點，作為人類的你應該更加清楚才對。”改名子反駁道，“更何況我也不是什麽原形奇奇怪怪的惡魔，我以前可是正宗的人類啊，人類。看在你長得很像我一位故人的份上，這次的交易就不額外收你費用了，我們等價交換吧。”

“不需要有什麽契約嗎？”少女的目光奇異起來。

“從人口中說出的話，本身就是一種契約。對我而言，只要有足夠保障它們變成現實的手段，就不用再費心去弄什麽契約。”改名子轉了轉傘柄，語調平靜地道。

“我可以交換什麽？”

聽到這句話，改名子唇邊揚起了微笑：“只要能付出足夠的代價，一切願望，我都可以為你達成。”

少女閉了閉眼睛：“如果我想要愛呢？我想讓一個人……不，或許根本就不是人……我想讓他愛上我，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？”

“想得到什麽，就要付出與之相等的代價。想要得到愛情的話……”

改名子將手搭在了少女的肩膀上，微笑著在她耳邊說道：

“——只要付出憎恨可以了。”

－

巷子裏遇到的少女名叫莉莉絲·達雷斯，是貴族之後，卻家道中落。不久前她出席一次宴會，被英俊又多金的多爾伊特子爵所吸引，結果卻被用蒙汗藥致昏，賣到了一個有著變態癖好的男爵手中。

那名男爵年紀已經有五十多歲了，沒有兒女，本身又已經喪失了男性的能力，特別偏愛年輕漂亮又有氣質的美少女，為此不惜花費重金。莉莉絲就是他賣掉了一個出產豐富的莊園才拍到手的，因為代價昂貴，也沒有急著享用，倒是讓她逃過了一劫。

改名子遇到莉莉絲的時候，正是那名男爵被從天而降的“正義天使”殺死的時候。古宅燃起了沖天大火，又沒有人及時來救，燒死在宅子裏的人不知凡幾，逃出來的卻只有莉莉絲一個。聯想到之前所看到的惡魔，改名子對這一次的交易也心裏有了些底——恐怕，莉莉絲所見到的“天使”，還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天使也說不定。

只要付出憎恨就可以得到愛情，這種說法無疑顯得十分荒誕，然而如同改名子交易過的每一個對象一樣，不管相信還是不相信，莉莉絲都同意了這場交易。改名子也非常高效率地行動起來，先是帶著這位孤女找到了在倫敦的遠親，借住下來，又很快打探清楚了目前社交圈的局面，準備從自己圈定的人物出發，確定那位“天使”的人選。

“壹原真是一位好執事。”穿著一身紅裙、如玫瑰般耀眼的貴婦一邊品著紅茶，一邊讚嘆道：“不管是相貌、手腕還是人品都十分超人——哎呀！這下要輸了。”

“夫人要如同自己許諾的那樣，把收藏的珍品送給我才行。”改名子慢條斯理地碰倒了紅夫人的棋子，微笑著說道，“——另外，如果有合適的機會，我們家小姐也要拜托您幫忙介紹，進入那個圈子了。”

紅夫人臉上的笑容微微暗淡了些，又重新熱情起來：“我沒有孩子，就把莉莉絲當做女兒來看了。幾天後，女王要在王宮舉行宴會——哎呀，對了，凡多姆海恩家送來了請帖，邀請我明天晚上去吃一頓便飯，莉莉絲願意陪我一起去看姐姐和姐夫嗎？”

坐在一邊看書的莉莉絲抿唇微笑，顯得極有貴族淑女的風範：“當然願意。”

達雷斯家遠親近親也沒剩幾個人了，莉莉絲是孤兒，而較為顯赫的倫敦達雷斯家也只剩下了紅夫人一人。紅夫人的先生巴奈特男爵早早地去世，紅夫人也沒有生育的能力，想讓她接納莉莉絲並不困難。而只要莉莉絲肯努力，最後獲得這一家的全部遺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——顯然，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，所以對紅夫人也是竭盡所能的示好。

同改名子以往經常遇到的類型不同的是，莉莉絲顯然非常會做戲，即使是蓄意的討好，也只會讓人感覺到她的真誠。栽在那位子爵的手上大概真的只是個意外，也有可能是對方的演技比她更加強悍……倒是為什麽會愛上那位天使，顯得有些讓人難以理解了。莉莉絲的心性十分堅韌，聰明又善於使用手段，按理說，英雄救美一見鐘情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，天使也不像是好心到會對她有意施以援手、卻又棄他人於不顧的樣子……

不過，事情再如何透著古怪，都和改名子無關。愛情本來就是一件沒有理由的事情，如果不是強烈的愛情引發出強烈的願望，改名子也不可能會被吸引到這個世界來。只要心情沒有錯，那麽接下來再怎麽做，都會得到修正的機會。

凡多姆海恩家的家主是專門為女王服務的，手裏掌握著特殊的情報來源。去他們家赴宴，一定會有所收獲。

帶著這樣的想法，次日傍晚，紅夫人帶著莉莉絲和改名子坐上馬車，一同前往了凡多姆海恩邸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啦啦啦黑執事~借用了一下紅夫人的背景~

這個妹紙比較苦逼，不過劇情君比她更苦逼，劇情君要被窩給玩壞了……╮(￣▽￣")╭

來收藏下專欄啦~~人家是會暖床會撒嬌會端著高冷臉嚶嚶嚶的七□！

更新預告：明天……_(:з」∠)_我……我再也不敢保證神馬了……反正第二天早上起來刷一定會有更新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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